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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读日本史》 作家：张宏杰

自序日本和中国骨子里不一样

一

有东谈主问，书店里各式版块的《日本史》依然那么多了，你为什么还要凑吵杂再写一册？

我的呈报是，我和顺的要点和大部分作家不太一样。

这本《日本史》想要解答的第一个问题是日本东谈主私有的国民性是怎么形成的。

对中国和日本皆有深切筹办的傅高义说，日本国民性最隆起的特质是诱骗性强。他说，中国也在强调诱骗缺陷，但是实践得远莫得日本东谈主好。中国社会有一个天然夸张但流传很广的说法，“一个中国东谈主是一条龙，三个中国东谈主是一条虫；一个日本东谈主是一条虫，三个日本东谈主是一条龙”。傅高义对比中国和日本到哈佛大学的熟习团，“在日本，一个团能将其熟习的遵守向其他的熟习团提供，而在中国，很厚情况下是前边的团熟习的收尾，后头的团不知谈。……中国各单元、部门的个人主义太强，缺少彼此研究和融合”。

日裔好意思国粹者福山则以为，中国事一个“低信任度社会”，即生疏东谈主之间彼此信任的进度不高，对眷属除外的其他东谈主存在十分不信任。而日本是“高信任度社会”，悉数这个词社会信任度高，内讧小。日本东谈主尽头谨守环球顺序，日本关联企业之间的内斗也很少，信任合作进行得媲好意思国、中国等好多国度要好。傅高义、福山的说法天然皆是一家之言，但是日本社会融合性强，环球顺序好，这确乎是绝大多数不雅察者的共鸣。

日本国民性的另一个特质是转弯快。

有一个日本一又友说，她发现险些悉数中国东谈主皆对明治维新特等感兴致，险些悉数东谈主皆会和她聊起明治维新。

其实中国东谈主最感兴致的，是日本辞世界巨变眼前为什么能这样速即地回身，况兼变得这样透顶？

确乎，在明治维新之前，日本社会的公论主流是“攘夷”，充斥着各式排外声息，但是当萨摩和长州被西方东谈主痛打了一次之后，全日本立时瓦解过来，速即转向，透顶改良。明治维新轰动了太多既得利益者的蛋糕，但仍然告成完成，在很短的时期内就让日本完了了“夺胎换骨”。

那么，日本东谈主的诱骗性、合作性，是从哪儿来的？日本东谈主在危急眼前为什么转弯转得这样快？

通过梳理日本历史，我的办法是：以上这些特质，皆与日本东谈主身上的“集团主义”特质相干。日本东谈主老是“抱团”式地生活，如吞并群鱼，平时老是轻重缓急地朝一个主张游。要是你朝水中扔一块石子，它们顷刻间受惊后，又立时集体转向另一个主张。天然凡事皆有两面。这种国民性格特质，一方面导致日本社会融合性强，转向速即；另一方面，一朝相通层决议诞妄，也会导致日本东谈主盲从集体，犯下紧要诞妄，正如日本在二战本事资历过的一样。

那么日本社会为什么会呈现“集团主义”的特质？日本式的“集团主义”是漫长的历史塑造的。日本的历史和文化，好多地方名义上和中国很像，但是骨子里完全不同。

二

这就波及这本书研究的第二个问题，即日本和中国到底有什么不同。

中国东谈主对世界的诬告之一，就是日本“克隆”了中国文化，和中国“同文同种”，因此莫得推行区别。

没错，从名义上看，中国和日本确乎有太多的相似之处了，相似的长相、相似的建筑、相似的翰墨，致使文化性格和想维方式皆有好多相似之处：两国东谈主皆防护形象想维和直观感悟。两国东谈主为东谈主处世皆施展含蓄，话语皆习惯于拐弯抹角。两国东谈主皆防护集体主义，倾向于压抑个性。中国东谈主常说“露面的椽子先烂”，而日本也有一句东谈主东谈主尽知的成语，“露面的钉子先挨敲”。

但是，在这些相似下，再深切挖掘一层，就会发现中日之间好多根人道的不同。对这些不同，中国读者了解得并不深切。

第一，中国从周代运转就默契到至亲成亲的危害，诞生了“同姓不婚”的传统，日本历史上却恒久盛行至亲成亲，特等是日本皇室的里面通婚，比如兄妹通婚成为传统。大化改新之后，天然日本险些全所在地学习中国，但是皇室里面通婚这种在中国文化看来竣工“逆天”的民俗却依然未改。

第二，中国文化中性禁忌产生得尽头早，男女之别甚严。受中国文化影响很深的朝鲜李朝曾经经贞节牌楼随处。日本东谈主却一直莫得培养起贞操默契，恒久男女混浴，莫得出现过宦官，莫得出现过贞节牌楼，也莫得裹过金莲。

第三，日本的眷属轨制与中国相称不同。中国眷属文化中血统默契很强，能生一定要我方生，实在不行才收养，况兼一般不收莫得血统关系的东谈主为养子。然而日本却盛行收养无血统关系的养子，致使我方有亲生女儿也可能把家业交给养子。

第四，中国东谈主分家时一般诸子中分，也就是每东谈主皆有一份，宗子和其他孩子的地位莫得推行分裂。而日本传统家庭实践“宗子采用制”，宗子和其他孩子之间的地位分裂尽头大。在农民家庭，宗子是主东谈主，其他女儿类同奴仆。传统日本有些地区，只好宗子本事成亲，其他女儿压根莫得成亲的权益。

第五，汉语里有式样百出的国骂，但是日语里却险些莫得脏话，“唯二”的两句“脏话”还皆是来自汉语。第一个是“馬鹿”（ばか，即“八嘎”），来自汉语的“以白为黑”。“八嘎”后头只怕还要加一个“呀路”，这个“呀路”亦然来自汉语，即“野郎”，就是“乡人、没教育的东谈主”的真谛。

第六，中国的宅兆皆远隔生东谈主居所，在荒无东谈主烟。而日本城市里存在大皆坟场，有些与住宅小区就一墙之隔。我在东京访学之时，寝室对面就是一处坟场。中国东谈主一般以为，东谈主身后会变成鬼，靠子孙后代烧纸钱活着。而日本东谈主以为，东谈主身后或成为“神”，或成为“佛”，无谓轻浅，也不需要烧纸钱。

第七，中国有句老话，“好死不如赖活着”。而日本东谈主的一般取向与此相背，对日本东谈主来说，“死是最高艺术”，物化意味着清洁、超脱、干净，一切罪过皆跟着物化而消散。家喻户晓，日本是世界上自裁率最高的国度之一。奈良有个很小的庙宇，叫“暴死寺”，香火很旺，每天皆有东谈主来此烧香参拜，祈求我方“暴死”。

第八，日本战国时间曾经出现粗造的社会自治表象。在自治乡村中，农民们我方惩处普通司法案件。有些“惣村”

第九，中国东谈主从小就受到“集体主义”教师，但是在推行生活中，行事并不全然如斯。中国东谈主尽头细心眷属和亲戚关系，细心“私德”，在社会上则不那么细心“公德”。日本东谈主却不那么细心眷属和亲戚关系，倒是发自内心性可爱“公司”“单元”等集体。在日本东谈主的价值不雅中，“不给别东谈主添费劲”差未几是最高准则。

第十，中国东谈主有着横蛮的民族自满心和民族自满感，烟土干戈之后，中国社会恒久存在着“受害者默契”和“仇外心境”。而日本东谈主骨子里雷同自满且敏锐，但是日本国民性中又有一种私有的“铁汉顾惜”，粗略叫“拎得清”：你比我强，把我击败了，我一不敌对二不仇恨，而是老忠实实向你学习。“烟土干戈”在中国事国耻，迫使日本建国的武力恐吓“黑船来航”却被日本东谈主当成率领日本走入当代好意思丽的“恩惠”。

……

了解了这些，你还会以为日本文化和中国文化“基本一样”吗？

三

那么，这些不一样是怎么形成的呢？

中日文化之间的深宽广别，不错回顾到原始社会。

中国从母系文化到父系文化，从原始时间到农业时间，完了了深广的文化跨越。好多原始时间形成的文化习俗，其后依然消散粗略严重变形了。比如普通中国东谈主很少有东谈主会默契到，先人的祖字，是由代表生殖器的“且”字演变而来的。

而日本文化保留了大皆的原始时间、母系社会时间的文化身分。于本日本还有400座掌握生殖器顾惜的神社。比如小牧市神社祭祀的就是一根约莫长七米、直径一米的木制阴茎。“每年到生殖祭的时候，男女老幼，大东谈主小孩手上皆会抱着一个男性生殖器官状态的东谈主偶参加到祭的游行军队中，连不雅念盛开的番邦媒体皆张目结舌。但日本东谈主对此莫得少量忌讳，他们只单纯地以为阿谁生殖器容颜的东谈主偶是神，但愿亲近、触碰、抚摸神来得到道贺保佑，就像西方东谈主触摸耶稣基督的神像一样，再天然不外。”

除了原始的性不雅念，日本东谈主在原始时间形成的还有“神玄门”，这是从万物有灵的萨满教发展起来的原始宗教。日本东谈主集团式的假寓生活方式，亦然从原始时间就运转的。一般东谈主类社会是插足农业社会后才运转假寓，而日本在原始社会后期的绳纹时间，也就是收集时间，就运转假寓，形成日本私有的“村社文化”的萌芽。

日本闻名学者上山春平说，今天的日本文假名义上有浓厚的“欧洲色调”；剥去这一层，下一层是中国文化色调很强的“农业社会”文化；再往下剥一层，就是原始时间即绳纹时间的文化精神。“绳纹文化的遗产……虽几度变形，但仍以各种形态不息生涯下去。……对咱们的生活和文化仍然起撰述用。”

日本之是以能保留这样多上古文化身分，天然是因为日腹地舆条目的荒谬。日本平原很少，国土约75%属平地丘陵地带，小规模的山间盆地漫衍世界，形成一个个相对荒芜的地舆单元。这种地舆结构不利于挪动，导致日本社会小共同体恒久富厚，冉冉形成了“集团主义”的生活方式和想维方式。与此同期，日本离亚洲大陆不远不近，既不错幸免大陆的兵锋，又不错爽气地向大陆学习。由于日本向大陆学习不是通过被治服、被交融的方式，是以本来的文化基座并莫得被打碎。比如大化改新中，日本引进了大部分中国轨制，但莫得引进科举制，也莫得引进中国的眷属轨制，莫得引进中国的孝文化、贞操不雅念。因此日本在完了提高式发展的同期，它的历史基盘，也就是集团式的生活方式并莫得被迫害。

咱们时时夸大了大化改新对日本历史的影响。事实上，大化改新天然效果显耀，设置后光，但并莫得从压根上改革日本历史的个性。大化改新的得胜并莫得抓续太久，一百多年后，日本又滑回到了原有的轨谈。从悉数这个词日本历史来看，大化改新的全面“中国化”，只是日本历史之旅中的一次顷刻间脱轨。稍稍熟悉日本史的读者皆会知谈两个词，一个是“和魂洋才”，一个是“和魂汉才”。其实日本还有一个词，“绳魂弥才”。这三个词组成一个序列，背后显现出日本文化发展的一个公法：远隔大陆的阻滞环境，酿成了日本文化中枢的富厚性。一朝际遇强有劲的外来刺激，日本又会提高式地发展，外在发生巨变，不外骨子里的一些东西仍富厚不变。

日本的历史轨迹因此显得与汉字文化圈的其他几个国度——中国、朝鲜和越南尽头不同，中国文化对日本的影响，最终主要留传在了翰墨、文体、服装、建筑等上层物资文化方面。

中日文化的另一个根人道区别是，中国好意思丽是原生的，恒久远比左近好意思丽发达，具有矍铄的辐照力，因此一直有一种“睥睨四方”的上国心态。而日本好意思丽是受到中国好意思丽的辐照才发展起来的。从一运转，中国的先进就一目了然况兼后光耀目，由于地舆上的安全，历史上外来好意思丽给日本带来的一直是深广的惊喜而不是怯怯。因此从一运转，日本东谈主就形成了矍铄的“崇洋心态”和学习本能。

四

这本书要研究的第三个问题，就是日本东谈主怎么看待历史上的中日关系，以及日本为什么三度向大陆推广。

中国东谈主对日本历史的另一个很大的诬告，是日本和朝鲜一样，历史上一直是中国的朝贡国。

事实上，在几千年间，日本只好一个时期，那就是“倭五王”时期（约为中国南北朝时期），是中国实在的朝贡国，除此之外，在隋唐、五代、两宋、元朝和清朝，日本皆算不上是实在的朝贡国。遣隋使因为国书中称“日出处皇帝致书日没处皇帝”，惹得隋炀帝起火。其后的遣唐使则从来莫得佩戴过国书，而国书表文是建立朝贡关系的最缺陷的美丽。朝贡关系的另一个缺陷美丽，是宗主国要封爵朝贡国的国王。但是在唐朝，日本从来莫得像其他朝贡国那样，央求中国皇帝的封爵。在唐代日本东谈主自建年号，自称“天皇”，自处于与中国对等的地位，是不争的事实。

有宋一代，中国和日本只好民间交流而一直莫得官方关系。元代忽必烈两度交接其时世界上最大的渡海远征军入侵日本，仍然没能使日本东谈主屈服。到了室町幕府时期，即明代前期，幕府为了赢得深广朝贡利益，曾经伪造了一个并不存在的“日本国王”的头衔，和中国伸开朝贡买卖，然而事实上并不奉中国正朔，因此也算不上典型的朝贡手脚。在中国清朝时期，日本致使通过“正德新例”，试图把中国纳入日本的朝贡国体系。因此在中国的朝贡圈中，日本和朝鲜、越南、琉球致使泰国皆不一样，不成算是藩属国。

不但不向中国称臣，日本历史上还恒久自以为是天下面唯一无二的“神国”，日本东谈主致使试图建立“日本型华夷顺序”，即以神国日本为中心，来统领世界万国。1610年，德川幕府致中国福建总督转中国皇帝的信中说：日本“德化所及，朝鲜入贡，琉球称臣，安南、交趾、占城、暹罗、吕宋、欧好意思、柬埔寨等蛮夷之帝王酋长，莫不上表输贡”。因此日本历史上有一个公法性的表象，一朝完了合资，就必对外侵扰。刚刚运转大化改新羽翼未丰的日本就试图与大唐一争上下，导致朝鲜半岛上的白江口之战。丰臣秀吉刚刚合资日本，就迫不足待地发动壬辰朝鲜干戈，试图以宁波为皆门，统领世界，成为“万皇之皇”。

因此，日本文化中一直包含着私有的世界不雅念和统领世界的默契，这个小国名义上彬彬有礼，骨子里却恒久废弃着治服世界的打算。这是影响日本、东亚致使世界历史走向的缺陷身分。

五

恐怕莫得什么神色比中国东谈主对日本的神色愈加复杂和矛盾的了。拿起日本，大多数中国东谈主的嗅觉皆是如同“打翻了五味瓶”，悲欢聚散，一时不知从何提及。

这是咱们最熟悉的一个国度。日本的动漫、游戏和音乐，迷漫在每个90后中国东谈主的成长配景当中。年岁更大的东谈主则更熟悉《地雷战》《结净战》《血疑》和《追捕》。

这又是咱们最生疏的一个国度，天然有着几千年的来去，但传统中国常常皆全神灌注于同来自西北的立时民族打交谈，忙于惩处大陆上的兵戈纠纷，除了被“倭寇”在沿海偶尔喧阗一下之外，并不细心日本的存在。致使在甲午干戈之后，乃至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中国对它照旧莫得给予敷裕的和顺。因此大部分中国东谈主对日本所知甚少，粗略说诬告多多。提到日本，好多中国东谈主头脑中第一个跳出来的词就是仇恨。

然而，“不共戴天”只然则一种心境化的抒发。不管何时，咱们皆不得不与这个国度同处一派天宇之下，不仅如斯，还不得不与它“眉睫之内”，紧紧相依。因此，只是仇恨是不够的。

天然，了解日本是阻遏易的。不光中国东谈主对日本不太了解，世界上其他国度的东谈主也多有这样的嗅觉。本尼迪克特深有感概地说：“在好意思国曾经任重道远与之战争的敌东谈主中，日本东谈主的特性是最琢磨不透的。”而李光耀说得更为径直：“日本不是一个普通平素的国度，它很特等，有必要记取这少量。”

正因为如斯，咱们才需要多花些时期和元气心灵，来深切了解一下这个私有的国度。这就是我写这本书的动机。

因此这本《简读日本史》分红四部分。第一部分从日本东谈主私有的性不雅念切入，分析日本历史和文化的私有性；第二部分依本事步骤，简述从绳纹时间到明治维新的历史，要点是分析日本为什么进行大化改新，以及大化改新因何失败，对比日本历史轨迹与中国的相似之处和不同之处；第三部分分析日本东谈主的世界不雅念以及历史上的中日关系；第四部分则转头日本国民性的成因及特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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